失灵思路下可再生能源技术扩散阻碍因素研究

陈卓淳1,2

(1.华中科技大学 管理学院;2.文华学院 经济管理学部,湖北 武汉 430074)

在社会—技术系统转型视角下,将新古典经济学的“市场失灵”、创新系统理论的“系统失灵”和可持续转型研究的“转型失灵”三大彼此独立的研究思路整合为涵盖含八大失灵的分析框架,并结合中、欧等国家可再生能源技术(RETs)发展中出现的问题,对不同失灵作出举证。分析表明,失灵问题普遍存在,每一种失灵都可能由不同原因引致,充分说明当前RETs扩散缓慢的阻碍因素具有多样性和复杂性。最后,从5个方面探讨综合“失灵”分析框架,为推进能源系统可持续转型的创新政策制定提供启示。

关键词失灵分析;可持续转型;可再生能源技术(RETs);技术扩散

0 引言

当前能源系统已经受到诸如气候减排、环境、能源安全和生态可持续诉求等多重压力。因此,可再生能源技术(RETs)的应用和扩散对降低化石燃料的过度依赖、保证能源供给安全具有重大战略意义。各国政府试图通过积极政策来推动RETs发展,以尽快实现系统的低碳可持续转型。近些年风电、太阳能光伏发电以及生物质能等技术在中国和欧美政府的大力支持下快速发展,但是从整体上来看,RETs的扩散依然缓慢。根据BP公司2016年发布的《世界能源统计年鉴》,2015年非水电再生能源在全球一次能源消费中仅占2.8%,比2014年上升0.3%。由于能源需求扩张,化石燃料不仅在一次能源消费中比重变化很小(2005年化石能源的比重为87.4%,2014年为86.3%,2015年依然占86%),而且总量还在不断增长[1]

从地区来看,欧盟在推进可再生能源上最积极也最有成效,其可再生能源比重从1997年的5.7%增长到2007年的8.2%,再到2014年的12.6%[2],但远不足以改变以化石能源为主的能源系统结构。

显然,在当前可持续发展目标下,从理论上厘清阻碍各国RETs发展和扩散实践的原因与具体因素,对制定和实施技术创新政策具有重要意义。

1 创新研究中的“失灵”思路——技术扩散阻碍因素理论解释

1939年熊彼特对企业创新和经济周期的研究,使创新问题受到学者们的日益重视。创新理论的发展为解释激进技术创新缓慢扩散的原因提供了两大思路:一是新古典经济学遵循的“市场失灵”思路,强调市场价格信号对研发投资的阻碍;二是创新系统理论提出的“系统失灵”思路,认为市场失灵不足以解释创新过程的系统性与演化性,系统结构发展不足是阻碍创新的关键因素[3]

表1创新研究中的失灵思路

理论来源失灵类型失灵原因及机制市场失灵新古典经济学外部性externalities 知识的正外部性导致私人研发投资小于合意的社会投资;环境的负外部性导致利用非持续性能源技术的私人成本小于社会成本系统失灵创新系统思路能力失灵capabilities failure相关的行为人缺失或是数量太少,行为人缺乏足够或合适的能力,无法学习与利用获得的资源、认清和表达自己需求、形成愿景和策略;进而无法适应环境变化、获取新知识、获得新机会、从旧的技术轨道转入新的技术轨道制度失灵institutions failure制度是显性或是隐性的“游戏规则”, 用来指导和规制行为人的行为和互动,可分为硬制度失灵和软制度失灵。前者是指法律、法规、规则、命令、技术标准等正规显性制度缺失、存在不足或者过多过强,无法为创新系统营造一个有利环境;后者是指由社会规范、文化和价值观形成的如风俗、习惯、惯例、行为准则、传统、与其他行为人共享资源的意愿、企业家精神、信任度及风险厌恶等非正规或隐形制度,阻碍了创新互动失灵interaction failure创新过程是不同行为人在各种社会关系网络中的互动与合作。过强或过弱的网络都可能导致互动失灵。弱网络失灵是由于行为人在认知、目标、能力等方面存在差异,或是缺乏信任,缺少联系,与其他行为人的互动和知识交流太少,阻碍了互补性知识资源的应用和互动学习过程,以及新想法的出现和应用;强网络失灵是由于网络内部定位有利于现有行为人已形成的关系,从而减弱了对外部力量开放的必要性;或者过于依赖支配性的合作伙伴,与第三方行为人缺乏弱联系,无法获得所需知识和资源;或者现有行为人形成了紧密捆绑的网络,密集合作使技术创新限于已建立的轨迹中基础设施失灵infrastructures failure可靠的知识基础设施(包括无形的科学知识和应用知识,以及有形的资产如实验室、测试场和实验设备器材)和物质基础设施(实现社会功能所需的设施,如能源系统中的电网、电站)是创新系统日常运行和长期发展的支撑。基础设施在很大程度上都具有规模大、不可分割、运行时间跨度长等特点,使得私人在这方面的投资回报率过低,从而导致设施提供数量过低、更新过慢等结果,阻碍创新的开发应用或扩散。基础设施缺乏,或是现有设施在功能上无法满足或匹配技术创新系统发展新需求时,就会存在基础设施失灵转型失灵可持续转型思路导向失灵directionality failure定向失灵往往出现在下列情形中:关于转型的目标和方向缺乏共识,从而无法形成共同愿景;在系统变化过程中相关行为人(如主体)过于分散而缺乏集体合作的能力;缺乏规则或标准来指导和稳定转变方向,导致政策缺乏连续性和长期性;对研发、示范项目,基础设施缺乏有目标性的资助,无法为认可的技术发展路径建立通道等政策合作失灵policy coordination failure政策合作失灵主要体现在:中央和地方政策之间缺乏协同与一致性;创新政策(如可再生技术)与产业或部门政策(如能源,交通)之间缺乏水平合作;主管机构和执行机构(上下级)之间缺乏垂直合作,导致政策的战略目标和实际执行出现偏差;公共政策与私人部门制度缺乏一致性;缺乏临时合作机制,导致不同行为人的干预时机缺乏吻合性等反思失灵reflexivity failure反思失灵可能出现在:创新系统在自我治理过程中对行为人缺乏监管、预测和涵盖能力;缺乏分散的反思安排以连接不同话语范畴,为试验和学习提供空间;缺乏适应性的政策组合,以提供更多选择机会并应对不确定性等

资料来源:作者根据文献[3-6]整理

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可持续转型成为新的研究热点,它是指满足某种基本社会功能(如交通、通讯、能源供求)的社会—技术系统发生根本性转变,以实现生产和消费模式的可持续性[4]。该研究强调现有系统体制的稳定性及其对激进技术创新的阻碍,认为技术创新是转型实现的源动力,但要突破非常困难,因此要对新技术建立保护空间,即建立和培育技术利基,并对利基进行目标性战略管理。由此,“转型失灵”思路被提出来[5]。表1从失灵类型、理论来源、原因及机理方面对三大思路进行了归纳和整理。

2 RETs扩散实践中遭遇 “失灵”的阻碍因素

事实上,20世纪70年代的“石油危机”为以风能、生物质能、太阳能技术为代表的RETs研发和应用提供了契机,但这些技术在随后20多年中并没有取得实质性应用突破。20世纪90年代后期的“石油峰值论”和气候变暖等问题,再次将人们视野聚焦到能源安全和可持续发展问题上,推动RETs发展与扩散以突破“碳锁定”(carbon lock-in)[7]成为学者和政策制定者们高度重视的议题。然而,尽管很多国家都致力于推动RETs发展,但扩散依然缓慢。本文将基于八大失灵,结合中、欧等国家RETs发展中存在的问题,为RET扩散受阻提供原因解释,说明失灵问题的复杂性和政策干预的重要性。

2.1 市场失灵

在转型视角下,市场失灵的影响更加凸显。竞争性市场对RETs的阻碍不仅仅表现为投资不足,还会通过价格信号和现行能源主体等途径抑制技术选择机会及其扩散。

首先,投资不足直接抑制技术研发和应用。大量研究表明,低碳技术的投资需求和投资供给存在巨大缺口。国际能源署估计,到2035年要满足能源需求,全球需要增加投资37万亿美元,要实现减排目标,需要对低碳技术再追加17万亿美元投资[8]。由于很多低碳技术项目前期投资大,收益周期长,期间由于技术、运行成本、维护以及政策方向等诸多不确定性,使投资风险远高于一般性投资,导致私人企业的投资意愿非常低[9]。其次,投资不足会导致相关基础设施匮乏和供给滞后,形成严重的系统失灵。如新能源汽车的充电桩、海上风电配套港口、风电和光伏发电网等基础设施的新建与改造都需要巨大投入,投资不足将连带形成基础设施失灵。再次,市场价格和竞争会让RETs面临两种尴尬境地:一是被市场选中的技术往往是当前使用成本较低,或者短期经济收益和减排效果占优的;二是与主流能源体制兼容性较高的技术往往更受体制主体青睐。如此一来,在长期中具有转型潜力的激进技术研发和应用将被延迟甚至淘汰。如早期的生物质混合燃烧技术在荷兰、英国等国家很受欢迎,而太阳能和海上风电发展滞后就很好地诠释了这一点[2]。不仅如此,若政策制定者偏向市场选择机制,那么市场失灵往往还会引起定向失灵。最后,现行能源体制主体作为主要市场力量,为了体制稳定和自身利益,更多情况下不愿意应用甚至有意识阻止新兴技术进入市场。如荷兰和德国的电力公司都曾以发电不稳定、与现有电网配送体系不匹配为由,一度抵制发展海上风电[10]

2.2 基础设施失灵

坚实的基础设施是技术得以顺利应用和可靠运行的关键支撑。许多RETs都面临显著的基础设施失灵问题:①专业知识和核心技术缺乏,导致技术设计存在问题、技术产品功能有缺陷。如瑞典在大型风机研发和制造上的失败对其风电发展形成致命打击[11]。难以掌握核心技术也一直是中国技术创新中面临的首要问题,如技术问题曾使中国风电设备国产化后故障频发;②与各种新能源技术相匹配的高等教育、职业教育、技能培训滞后,不仅影响知识传播和扩散,而且因为无法及时培养和输送所需各类专业人才,导致后续能力失灵;③所需物质基础设施不足,表现为设施建设滞后导致数量不足或者是设施获取途径受阻两种情形。前者的典型例子是充电桩建设不足制约电动汽车数量快速增长。电网建设滞后成为中国和欧洲国家发展风电、太阳能时面临的共同问题,弃风限电现象在中国尤为突出。当前RETs发展面临的基础设施建设滞后和不足在很大程度上与投资不足、由成本收益分析原则引起的市场失灵密切相关。很多例子表明,能源公司通过策略性使用已有基础设施以减少可再生能源使用。如荷兰的天然气公司就以沼气质量低于天然气、达不到入网标准为由,拒绝将农场生产的沼气接入国家气网[2]。类似地,由于风力发电的间歇性和不稳定性,导致电网运行安全成本增大。因此,在各国出台硬性的风电入网法规之前,风电入网难是普遍问题。

2.3 能力失灵

能力失灵在各种RETs中普遍存在,主要通过以下因素和途径形成不利影响:一是关键行为人缺失,导致技术研发或者市场应用失败。芬兰在进行第二代生物燃料实验时,由于没有催化剂技术企业的加入而惨遭失败[12];二是企业聚合能力缺乏,如通过技术游说获得更多政府和社会支持。瑞典和英国的生物质技术企业在技术应用初期阶段不是抱团提升技术整体竞争力和社会影响力以获得更多社会资源与改变不匹配规则,而是彼此相互竞争以获取所谓 “先机”,严重阻碍了技术扩散[13];三是企业缺乏形成有效预期和应对意外事件的能力。在初期国内光伏技术市场尚未形成时,中国企业为获得补贴和高额利润,盲目扩张,产品严重依赖欧洲市场。2011年欧洲光伏市场突然收缩,导致中国光伏出口下降,产能大量过剩,竞争加剧使许多企业破产,严重影响了中国光伏产业发展[14];四是缺乏相关技术人力资本。可再生能源作为一门新兴产业,一直以来严重缺乏高素质的工程师和技术人员,尤其是设备制造、运营以及后续维护的熟练工。人力资本不足的根本原因是专业教育和技能职业培训等没有跟上来,即同时存在知识基础设施失灵。

2.4 互动失灵

构建广泛的社会网络,是促进知识流动、改进与加快技术发展的核心过程。较弱的学习网络会阻碍知识研究、扩散和应用。研究发现,荷兰风能技术系统在20世纪80年代发展得很好,但因涡轮机的生成者、使用者和能源公司之间缺乏知识交流而导致最终失败;瑞典企业在生物质颗粒燃烧机的生产中,因一个工业技术问题而陷入困境,实际上大学已经针对该问题进行了多年研究,但由于企业和大学间缺乏联系,没有建立有效的产学研合作网络,直接影响了该技术的实际应用[11]

一些RETs在发展中还会遭遇强网络失灵,尤其是现有体制行为人通过已建立的社会网络形成反对力量。如瑞典的大供给企业和传统安装企业联合控制了太阳能聚热器市场,它们极力阻止新企业进入,由此形成的质量认证程序成为将小型非专业性生产者排挤出市场的工具[15]。挪威海上风源丰富,风电技术实力雄厚,2010年政府试图推动海上风电发展,但是由于超过60%的能源来自水力发电,加上2010年后水资源充沛,削弱了发展海上风电的必要性。由于海上风电在挪威的RETs网络中无法获得所需资源,最终失去了政府支持[16]

2.5 制度失灵

RETs在发展初期,往往缺乏匹配的制度,从而制约RETs扩散,这主要体现在两方面:

(1)法律法规和实践标准缺失或不足引起硬制度失灵。如德国第一个海上风电示范项目于2009年正式入网运营,但该项目早在2001年就已获批。项目未开动的主要原因就是制度阻碍。首先,德国《可再生能源法》(EEG)规定,海上风电并网电缆规划和建设需有项目开发商,极大提高了项目开展成本和风险;其次是EEG中海上风电入网电价太低,不足以保证项目盈利。经过德国政府多次修订入网电价和并网规则,才逐步将硬性制度失灵解除[17]。类似地,中国在2010年启动海上风电后一直遭遇发展瓶颈,其中的关键原因是缺乏合理的价格机制。由于缺乏行业准入和技术标准,中国光伏产业链中的多晶硅生产盲目扩张,在2009-2011年市场竞争恶化时遭遇了滑铁卢。可以说,硬制度失灵是RETs在很多国家遇到的普遍问题,由于制度变化无法短期内实现,因此该失灵的解决需要一定时间。

(2)不同社会群体的反对使RETs无法迅速获得社会认同,面临软制度失灵。陆上风电是最典型的例子。以污染视觉和伤害鸟类等为理由,许多居民和环保人士加入反对者行列,导致英国陆上风电场的选址受阻[18]。2010年一个名为“与大型风机为邻”的反风电协会在素有“风电天堂”之称的丹麦成立,该国民众因为风电补贴下的高电价和风机噪音污染等问题极力反对陆上风电,导致丹麦发展陆上风电的前景不容乐观[19]。2002年由德国政府批准的Butendiek海上风电场项目因遇到环保团体的强烈反对而放弃。直至2004年德国EEG修订案明确规定自然保护区内的海上风电场不提供入网电价后,海上风电才获得人们认可[17]

需要进一步说明的是,由于当前的RETs发展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各国政府的强力支持,而与之匹配的政策、法规、标准等硬制度建立和调整都与政府定位以及未来规划密切相关,而社会民众的态度、预期也与政府决策行为息息相关。因此,在RETs发展过程中诸多制度失灵与转型失灵相互影响。

2.6 定向失灵

可持续转型是一个长期过程。为实现合意的转型方向和速度,需要对技术创新进行目标性选择。选择标准不能完全依赖市场竞争机制和最优标准,不能只看重短期收益,而应该根据转型方向选择那些长期具有潜力的激进技术,进而对其研发和应用进行针对性扶持。尽管各国都致力于推动RETs发展,但基于已有案例分析发现,其中不乏各种原因引发的定向失灵。

(1)缺乏积极的发展预期、愿景及规划,导致企业对技术缺乏信心,发展动力不足。如丹麦海上风源丰富,技术和实践经验都优于英国,但由于前者减排压力不大,政府对海上风电缺乏积极的发展愿景和规划,导致未来预期不明确,国内市场发展缓慢,海上风电的领军地位被英国和德国取代[20]

(2)政策缺乏连续性和长期性。最典型的例子是荷兰政府的可再生能源补贴政策——1998-2011年基本每隔两年就被废止然后又出台新措施,这样“停停走走”的不确定政策环境降低了政府和政策的可信度,让企业和投资者不愿冒险进行投资,加剧了市场失灵,影响了技术未来发展轨迹[10]

(3)政策制定者对技术的关注发生转变,导致技术发展出现起伏。荷兰海上风电在2008年前得到政府的大力支持,获得了较快发展,但之后由于主张优先发展具有成本优势的RETs政策制定者获得主导权,成本偏高的海上风电市场在2015年前完全陷入停滞状态[10]

(4)政府决策在很多情况下遵循成本-收益原则,更偏向于短期经济利益而非长期转型结果的考量。如生物质混烧技术很早就在英国和瑞典等国家获得扶持,原因就在于它是短期减排成本最低的技术,但是长期来看,该技术会加深能源系统的碳锁定。美国特朗普政府为追求短期经济发展,宣布放弃对气候变暖和减排义务的承诺,显然会抑制成本偏高的RETs发展。

(5)激励政策对引导资源流动出现偏差。如瑞典在发展风机的早期阶段,投入大量资金用于大型风轮机研发,制约了其它型号风轮机的人力、物力、财力等资源投入,阻碍了瑞典整体的风机技术发展[11]。基于对全球光伏电池板生产企业的研究发现,激励市场扩张的政策虽然在绝对量上提高了企业技术开发投入,但是由于企业更多投资于相对成熟的技术,反而削弱了新技术开发,因此该类政策会阻碍激进技术的扩散[21]

2.7 政策合作失灵

转型是一个涉及多个层面、多个领域、多个发展阶段的过程,因此,推动技术发展和扩散的相关政策必须具有协调性与一致性[4]。在推动RETs发展的过程中,政策合作失灵会极大弱化甚至抵消政策的正向激励效果。

政策合作失灵主要表现为两个方面:一是中央和地方政策出现冲突或偏差。如荷兰的地方政府分别通过税收减免政策和补贴措施,强力推动本地生物质燃料和太阳能光伏发展,但是中央政府却多次改变和停止补贴计划,甚至明确表明不支持该类技术,严重影响了企业和技术未来预期[10]。在中国陆上风电和光伏发展过程中,地方政府官员出于政绩考核、职位晋升等因素考虑,大力推动风电场建设或光伏企业的新建和扩张,使得实际装机容量和产能超出国家整体规划与并网计划,导致产能过剩与并网设施失灵加剧,以致产业先后被迫进入调整期。二是不同政府部门之间缺乏协调与合作。2010年9月中国进行了首轮海上风电特许权招标,但是直到2014年底4个中标项目均未开工,500万kW的“十二五”海上风电规划目标也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其中,不同部门之间缺乏合作是关键阻碍因素。2010年该项目招标由国家能源局独立主持,能源、海洋、环保等多个相关部门事后才介入。由于部门间协调不够,中标项目都因为项目选址与地方围垦养殖、生态保护、航运航线等区域规划冲突,造成场址调整,建设成本远高于中标前预算,使得项目进展缓慢。

2.8 反思失灵

转型过程存在极大不确定性和不稳定性,因此要求创新过程和干预政策在转型目标导向下具有连续性,同时,需要结合预期不断进行自我评估和反馈性学习,通过反思过程提高适应性和演化性。简单地说,反思过程就是试错-纠错-再调整的循环演化过程,因此,反思能力的形成和强化具有重要意义。如项目特许权招标制度对扩散中国陆上风电和太阳能光伏技术具有重要作用,同时,也是政府制定入网电价的重要基础,然而该制度安排在海上风电项目上失败了。究其原因,是政府和企业对海上风电的独特性缺乏认知,对该制度缺陷缺乏经验评估和反思,对企业价格竞争的负面影响缺乏预期考量和适应性应对政策。荷兰可再生能源补贴计划的反复更迭,体现的是一种反思过程,但是该过程没有形成良性结果,从长期来看,这也构成了反思失灵。德国在发展海上风电技术初期,与企业就电场电缆建设、并网规定、入网电价以及资金约束等问题相互回应,多次调整法规,逐渐缓解和消除技术发展瓶颈,成功推动了海上风电的扩张[17]。这进一步表明政府和企业间的良性互动是反思学习的重要途径。

上述分析表明各种失灵问题在RETs发展中存在普遍性、复杂性及严重性,每一种失灵会通过不同具体因素对相应技术扩散过程形成不同制约。

3 失灵思路对RETs创新政策干预的启示

虽然一种技术不可能同时面临八大失灵,但是失灵分析有助于了解技术发展困境,通过识别失灵,找到阻碍技术扩散的确切因素,为创新政策的干预实施提供具体目标和行动方向。由于技术失灵来源于其所处的政治、经济、乃至文化环境,与创新系统实际运行情况相关,因此,要找到应对措施,需要追溯技术及相关产业具体发展情况,运用历史事件法进行分析[12,22],这超出了本文研究范畴。基于此,本文只讨论失灵思路对创新政策干预原则、目标、方向、内容及动态演化性5个方面的启发意义,并提出框架性政策建议。

为实现合意的转型方向和速度,在可持续转型研究视角下,RETs创新发展所需的政策干预需要强调5个方面:

(1)转型研究中没有最优概念,技术选择标准不能完全遵行成本—收益的市场机制选择创新政策扶持对象。在转型目标下,市场失灵不仅表现为RETs所需研发投资不足或是技术成本过高、无法进入市场,而且更多表现为市场竞争机制下短期技术选择和长期转型目标的冲突。就当前技术而言,尚没有哪种可再生能源技术或其它低碳能源技术具有单独推动能源系统可持续转型且最终替代现有化石燃料的能力。由于技术发展存在巨大不确定性,未来哪种(或哪些)技术能胜出,无法准确预测。根据演化理论,多样性选择是避免未来陷入不利路径依赖的有效方式,而选择标准除兼顾成本之外,更应该关注技术的可持续性潜力。因此,让RETs“百花齐放”是大多数国家能源可持续转型中的一大显著特色。但是这对政策制定者而言,意味着要权衡取舍,即如何在不同低碳技术选择中维持合适的多样性水平,避免陷入新的技术路径依赖。同时,保证这些选择能获取足够的递增收益和学习效应。因此,尽量避免定向失灵具有重要战略意义。

(2)传统、中性的创新干预政策无法有效推动RETs发展。由于技术发展的独特性,其遭遇的失灵问题和引致因素不尽相同。这不仅要求政策干预需针对具体技术,而且还需具体到技术发展的各个环节及不同要素,即政策目标具有多样性。因此,制定激励政策时需要采取政策工具组合(policy instruments mix),而单一政策工具是无法实现多个政策目标的。需要进一步指出的是,对同一种技术而言,往往会同时存在不同阻碍因素,且这些因素不是孤立的。上述失灵分析已经多次强调,不同类型的失灵间会彼此相互影响、相互牵制。如市场失灵极可能加剧基础设施失灵(投资不足)和定向失灵(基于成本—收益原则),基础设施失灵(教育滞后)又会加剧能力失灵(人才短缺),而制度失灵极可能因定向失灵(无法调整或建立所需政策,法律、法规等,无法建立正向的预期和信心)或政策合作失灵(无法及时提供匹配的制度)而更为凸显,而反思能力不足(未能及时发现和修正不当或不合时宜的政策干预)有可能影响其它任一失灵。因此,政策干预在具有针对性的同时,必须兼顾创新要素的整体互动性。

(3)保护与加速技术市场应用是创新政策干预的重要方向。历史上的成功转型一再说明,在现行社会—技术体制具有相当稳定性的情况下,通过技术自发的成长实现市场突破往往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很多技术往往无法跨越技术—市场突破的“死亡之谷”而被淘汰。通过政策保护和引导,推动技术和产品的市场进入,形成稳定扩张的市场需求、良好未来市场的预期与愿景,是实现技术利基向市场利基转变的关键。市场的形成能快速催生产业链,促进产业规模化发展。在该过程中,国际市场和国内市场均能发挥作用,但是由于国际市场具有更大不确定性,因此,国内市场的支撑必不可少,中国光伏产业的发展就是很好的案例。

(4)在扶持利基发展的同时,尤其是市场利基建立后,除了让新技术在暂时利基保护下参与市场竞争之外,还需要建立与新技术和产业发展匹配的市场制度、供求关系、价格机制、技术标准、基础设施、法规和政策网络等,这些因素将会与技术相互作用、共同演化,逐渐形成相对稳定的新社会—技术结构。当前,创新政策对这些因素或是关注不够、或是发展滞后、或是维持时间不够,成为导致RETs发展缓慢的关键阻力。由于外部环境和利基内部发展均是动态的,新的社会—技术结构构建是一个长期的不确定过程,往往会遭遇各种问题和冲突,因此政府对利基的保护政策和举措需要不断调整与创新,同时,确保政策的连贯性、一致性和持续性。

(5)创新政策干预本身也是一个不断学习、调整适应性的过程,失灵分析对政策制定者提出了更高要求。不可质疑的是,政府在推动RETs发展中发挥重要的激励和指导作用,但是政策干预过程本身也存在不足,这会弱化政策实施效果,有时可能产生负面影响。尤其是政府行为和能力直接关系到制度失灵与三大转型失灵,涉及到自上而下的战略、规划、方针、政策、法律法规等,这些因素变化会波及技术发展轨迹。因此,政策制定不仅要有理可依、有的放矢,而且需要制定者具有敏捷的学习能力、前瞻能力、适应能力和反思能力。

4 结论与展望

根据创新理论,本文界定了八大失灵的内涵,虽然三大失灵思路的理论基础不同,但是从市场、系统以及转型视角针对技术创新扩散难问题提出了解释。市场失灵和系统失灵更多关注技术扩散在短期微观运行中可能存在的问题,而转型失灵则是从宏观转型角度,长期性考察政策治理在推动技术体制转型中存在的不足。因此,理论上三大失灵思路不存在根本性的对立或冲突,在当前可持续转型大视角下更多的是一种互补关系,将三大失灵思路整合为综合失灵分析框架,可以为政策干预实现可持续性技术发展和扩散提供更完整的理论依据。

本文综合八大失灵分析框架和基于当前RETs发展过程中出现的形形色色问题,进行案例归类和失灵举证分析,为当前RETs扩散缓慢提供了有力的整体性解释。失灵思路和五大框架性政策启示可为政策干预分析提供理论支撑与研究视角。

需要指出的是,由于转型具有显著的长期性和不确定性,同一技术在不同国家、不同发展阶段会呈现不同发展形态,面临不同失灵问题,而且引起失灵的具体因素不尽相同,本文归纳的众多因素可能仅仅是引起失灵的部分原因,可能存在没有发现的因素或新问题。因此,没有放之四海皆准的政策工具可供复制和选择。显然,基于失灵思路,结合具体可再生能源技术发展中存在的关键失灵问题及诱因,探讨已有政策举措中存在的不足,提出更具针对性的激励政策和措施具有更大实际意义。但是这需要结合技术和相关产业发展现状,基于历史数据和资料,进行失灵类别和原因甄别,这方面的实证案例分析和具体应对政策探讨是今后的研究方向。

参考文献:

[1] 《2016年BP世界能源统计年鉴》[M].http://www.bp.com/statisticalreview#BPstats.

[2] NEGRO S O, et al. Why does renewable energy diffuse so slowly? a review of innovation system problems [J]. Renewable and Sustainable Energy Reviews, 2012, 16: 3836-3846.

[3] KLEIN-WOOLTHUIS R. LANKHUIZEN M. GILSING V. A system failure framework for innovation policy design [J]. Technovation, 2005, 25: 609-619.

[4] LOORBACH D. Transition management: new mode of governance for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M]. International Books, Utrecht, 2007.

[5] WEBER K M, ROHRACHER H. Legitimizing research, technology and innovation policies for transformative change combining insights from innovation systems and multi-level perspective in a comprehensive 'failures' framework [J]. Research Policy, 2012, 41: 1037-1047.

[6] WIECZOREK A, J HEKKERT M P. Systemic instruments for systemic innovation problems: a framework for policy makers and innovation scholars [J]. Science and Public Policy, 2012, 39: 74- 87.

[7] UNRUH G. Understanding carbon lock-in [J]. Energy Policy, 2000, 28: 817-830.

[8] SCHMIDT T S. Low-carbon investment risks and de-risking [J]. Nature Climate Change, 2014,4(4), 237-239.

[9] BOLTON, R FOXON T J. A socio-technical perspective on low carbon investment challenges-Insights for UK energy policy [J]. Environmental Innovation and Societal Transitions, 2015, 14:165-181.

[10] VERHEES B, et al. The role of policy in shielding, nurturing and enabling offshore wind in the Netherlands (1973-2013) [J]. Renewable and Sustainable Energy Reviews, 2015, 47: 816-829.

[11] BERGEK A, JACOBSSON S. The emergence of a growth industry: a comparative analysis of the German, Dutch and Swedish wind turbine industries[A].METCALF S, CANTNER U. Change, transformation and development, physica [M]. Heidelberg Springer,2003: 197-228.

[12] HEKKERT M,NEGRO S. Functions of innovation systems as a framework to understand sustainable technological change: empirical evidence for earlier claims [J]. Technological Forecasting & Social Change, 2009, 76: 584-594.

[13] JACOBSSON S. The emergence and troubled growth of a 'biopower' innovation system in Sweden [J]. Energy Policy, 2008, 36:1491-508.

[14] 赵玉文. 中国光伏产业发展现状与前景[J]. 大阳能,2012(18):31-37.

[15] JOHNSON A, JACOBSSON S. Inducement and blocking mechanisms in the development of a new industry: the case of renewable energy technology in Sweden[A].COOMBS R, GREEN K, RICHARDS A,et al. Technology and the market demand, users and innovation [M]. Cheltenham: Edwar Elgar Publishing Ltd, 2000: 89-111.

[16] NORMANN H E. The role of politics in sustainable transitions: the rise and decline of offshore wind in Norway [J]. Environmental Innovation and Societal Transitions, 2015, 15: 180-193.

[17] REICHARDT K ,et al. Analyzing interdependencies between policy mixes and technological innovation systems: the case of offshore wind in Germany [D]. ISU Working Paper, 2015.

[18] FOXON TJ, et al. UK innovation systems for new and renewable energy technologies: drivers, barriers and systems failures [J]. Energy Policy, 2005, 33: 2123-2137.

[19] 丹麦风电发展生变数或弃陆上风电[EB/OL].http://www.newenergy.org.cn/fn/jrjj_15706/201009/t20100929_215111.html.

[20] WIECZOREK A J, et al. Broadening the national focus in technological innovation system analysis: the case of offshore wind [J]. Environmental Innovation and Societal Transitions, 2015, 14: 128-148.

[21] HOPPMANN J PETERS M,SCHNEIDER M HOFFMANN V H.The two faces of market support-how deployment policies affect technological exploration and exploitation in the solar photovoltaic industry [J]. Research Policy, 2013, 42: 989-1003.

[22] 陈卓淳. 技术创新系统的功能分析框架[J]. 科技进步与对策, 2012, 29(16):11-6.

ResistancesofRenewableEnergyTechnologiesDiffusionin'Failures'Approaches

Chen Zhuochun1,2

(1.Management School, Huazhong University of Science & Technology;2.Economics & Management Department, Wenhua College, Wuhan 430074, China)

AbstractThis paper draws on a combination of Neo-classical 'market failures', 'system failures' of Innovation Theory and 'transition failures' of Sustainability Transition Research. Based on the empirical cases studies in innovation literatures, the eight failures are explained with the typical problems that hampered renewable energy technologies(RETs)implementation in some European countries and China. The analysis suggests that failures could be prevailing caused by deferent resistances, resulting in slow development and diffusion of RETs in complicated ways. It concludes with five implications of the synthesized failures framework to innovation policy interventions on the sustainable transition of energy system.

KeyWords:Failure Analysis; Sustainability Transition; Renewable Energy Technologies(RETs); Technology Diffusion

收稿日期2017-11-17

作者简介陈卓淳(1974-), 女,湖南临湘人,博士,华中科技大学管理学院博士后,文华学院经济管理学部讲师,研究方向为可持续转型与技术创新管理。

DOI10.6049/kjjbydc.2017080272

中图分类号F42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7348(2018)10-0115-06

(责任编辑:胡俊健)